作者：丹颜
来源：婚姻与家庭杂志(ID：hunyinyujiating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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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0月，渤海湾。
水天一色，寂静如蓝。阳光洒在海面上，银亮亮的波光像是跳动的音符。
一艘大船缓缓驶来，大船身后，浪花翻滚，像是在海面上切开一道白色的刀口，
这是一艘开往大连的客轮，即将驶入渤海湾。
船上，年轻的母亲从丈夫手中接过孩子，
用手点着玻璃窗，一遍一遍小声教着，“大海，海鸥……”
突然一声巨响，轮船剧烈颠簸起来，玻璃窗被击碎，海水猛烈地冲进船舱里，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惊魂未定间，一小股国民党军队气势汹汹地上了船，叫嚣着，“有没有共产党？！”
所有的乘客都被赶到甲板上，挨个搜查。
人群中忽然发生了骚动，“有人跳海了！”
众人纷纷朝海面张望，浊浪滚滚，3颗脑袋，在水中浮浮沉沉。
“那不是刚才抱孩子的小夫妻吗？”有人眼尖认了出来。船上的旅客乱作一团。
他们是谁？又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决绝？
01辗转大半个中国，徒步跨过八百里秦川，她终于到达延安
坠海的年轻夫妻，妻子叫董健民，23岁。丈夫叫钟琪，25岁，孩子叫明明，刚满两岁，夫妻俩都是共产党员。
年，董健民出生在河北省静海县一户农民家庭。父亲董绍棠和叔父董秋斯，曾就读于天津南开中学，读书识礼，思想开明。
董秋斯年考入燕京大学，“五卅运动”爆发后，成为燕大学生运动负责人，后经潘汉年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香港从事地下工作。
8岁时，董健民随父母去天津市里读书，时值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东三省，反日思潮很高涨。董健民和大姐清民、堂姐仲民姐妹3个，一起走上街头参加贴标语、抵制日货、游行等活动。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3年，因家境贫困，姐妹3个不得不辍学了。好在董秋斯经常寄回一些进步书刊给孩子们，有斯诺的《西行漫记》，鲁迅、茅盾、巴金、丁玲等人的作品以及苏联长篇小说《士敏土》。
在这些书籍的影响下，三姐妹思想进步很大，希望也能像叔叔一样，做一个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看着孩子们稚嫩的面孔，董秋斯笑着说：“跟着我，可是要受苦的。”“我们不怕！”三姐妹齐声回答。
年，卢沟桥事变，家乡沦陷。百姓水深火热，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董秋斯想到了三姐妹。他设法通过天津地下党，把三姐妹从家乡接出来。年，农历新年刚过，16岁的董健民姐妹三人，从天津码头登上英国怡和洋行的轮船，到香港与叔叔汇合。
到港后不久，董秋斯决定要送孩子们去延安。一想到要去革命圣地延安，3个女孩兴奋极了。5月底，三姐妹脱下旗袍，换上工装，背上简单的行李随“华侨司机归国服务团”车队出发。
“朝圣”之路充满艰辛，一路颠簸，还要躲避日本人飞机轰炸、应付国民党特务盘查。几经折腾，身体原本就不好的大姐清民，更加虚弱了，晕车再加上身体不适，还未到贵阳，便离开了人世。
健民和仲民姐妹俩抱头痛哭了好几场。然而，姐妹两个没有沉浸在悲伤中，也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到。姐妹俩擦干眼泪，随车继续北上，终于在4个月后，到达西安。
姐妹俩先在泾阳县安吴堡青训班学习，结业后，大家徒步八百里跨过黄土高坡奔赴延安。姐妹俩踌躇满志，大姐要去的地方，她们替大姐去，大姐要做的事，她们替大姐做。
02“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绝不泄露党的机密”
到延安后，姐妹俩被安排到陕北公学学习。住的是窑洞，吃的是小米饭，尽管生活艰苦，但姐妹俩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白天她们认真做笔记，夜晚在油灯下读书写学习心得。
经过学习，董健民对党和革命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年，年仅17岁的董健民光荣地加入党组织。入党后不久，董健民和姐姐董仲民接受了专业训练，两个月培训中，她不仅学会了使用密码、电台报务、射击、开车、拍照、密写等，更是将党的嘱托，“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下，绝不可泄露党的机密”，深深植入脑海。
年，18岁的董健民和姐姐董仲民一同进入机要科担任要员，这对姐妹花，被人们称为“小董”和“大董”。董健民与同科的钟琪搭档，负责对重庆秘密电台的工作。没想到，组织的无心之举，竟意外成就了这对革命情侣。
钟琪比董健民大两岁，出生于河北献县一个铁路工人家庭，与董健民算是老乡。七七事变后，钟琪全家逃难至西安，他参加了“耀县抗日游击队训练班”，懂得抗日救国的道理，他向母亲提出去延安，母亲坚决不同意。
一天，母子俩拉家常，钟琪问母亲：“妈，咱们为什么要到西安来？”母亲回答：“日本人打到我们家乡，逃到这来的。”钟琪又问：“您想不想老家啊？”
“傻孩子，谁不愿回去啊！可得赶走日本才行啊？”
“谁去赶走日本人？”
“那还得是咱中国人啊。”
“我是不是中国人？”
“你当然是。”
“既然是，我就要去打日本人。”深明大义的母亲点点头，答应了。
年2月，17岁的钟琪流泪拜别母亲，参加了革命。年，钟琪调入中央社会部机要科任译电员，与董健民成为同事。
他和她是天生搭档。她敏感细腻，他谨慎沉着，两人几次截获敌军重要情报，令我军化险为夷。
机要工作是党的神经中枢，两人的联络对象在四面八方，战斗在天涯海角不能见面的同志们，每取得一个胜利，他们就一起欢欣雀跃，得到每一个不幸的消息，他们都深感沉痛。
生活中，钟琪悉心关照着董健民。在科室里值夜班的时候，管理员给大家分配一些面粉，让大伙儿自己做面糊或者面疙瘩吃，当作夜餐。热心的钟琪主动承担起这份工作。
深夜，钟琪总是给董健民盛上一碗特气腾腾的面糊，送到桌前。抿一口他做的面糊糊，董健民从嘴里暖到心里。
爱情不知不觉就在电报间的滴滴声中，慢慢滋长出来。
年，两人在延安枣园一个窑洞里举办了简朴的婚礼。时任中央社会部部长的李克农担任证婚人并主持婚礼。在同志们的祝福下，他们以共同的信仰宣誓：“为了千百万人能够得到解放，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绝不泄露党的机密，誓与密码共存亡！”
誓言铮铮，深入骨髓。只是谁也没想到，4年后，这对小夫妻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以跳海的方式，践行了婚礼上的诺言。
03请党组织放心，密电码绝不会落入敌人手中！
年10月，胡宗南屯兵十万，欲侵犯延安，为了保存力量，党中央决定进行战略转移，撤离延安，转至东北建立革命根据地。
时间紧任务重，党急需派先头部队赴东北做一些准备工作。首先要转移的就是机要科。机要科是党内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党指挥军队打胜仗的命脉。李克农思来想去，决定派胆大心细的董建民和钟琪夫妇打头阵。由他们二人携带密电码前往大连情报站，建立电台。
接到任务后，一家三口化装成走亲戚的富商，先奔青岛，之后走水路途经大连奔赴东北。为确保安全，一个班的战士化装成脚夫、农民一路护送。
从延安到青岛，一路惊险重重。在青岛码头，他们犯了难，国民党军队在码头严查死守，该怎样把文件藏起来呢？突然，董建民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她飞速地掀开孩子的裤子，手脚麻利地从身上掏出文件，把文件塞进了孩子的尿布里，给孩子穿好了裤子，整理好衣服，3人顺利登船。
殊不知，船刚离港，他们一行就被国民党中统特务盯上了，并派军舰拦截。
危险在临近，董建民夫妇却毫不知情，船即将到达旅顺，离大连越来越近了。董建民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思绪翻飞。
她想到姐妹三个第一次登船的情形，那时的天也像今天这么蓝，她们一气跑上甲板，听着悠长的汽笛声，任咸腥的海风吹着脸颊，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像快活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大姐，你说，香港真的很香吗？”“延安的天是不是也这么蓝？”“小妹，当心，掉下去喂鱼！”“哈哈，掉到海里也不怕，做一条快活自在的鱼儿也不错……”
3个月前，她随队伍路过山西，偶遇姐姐董仲民。然而两支部队方向不同，姐妹二人互相嘱托后，就又匆匆分开了。董建民收回思绪，轻轻叹息，“日本人已经投降了，要是大姐还在该多好。”
她从钟琪手中接过儿子，习惯性地捏捏尿布，那里已经经过改良，用油布包好了，又缀了一块银元，遇到情况，入水即沉。
儿子明明还不到两岁，第一次出远门，眼睛里充满着好奇。董建民用手点着玻璃窗，对孩子，一遍一遍小声教着，“大海，海鸥……”“大——害，害——”孩子刚刚学说话，吐字不甚清晰。
突然一声巨响，轮船剧烈颠簸起来，玻璃窗被击碎，巨大的浪花兜头打来。董健民被巨浪冲得险些把孩子摔出去，幸好钟琪护住了。慌乱中，隐约听到明明“哇”的一声嘶喊，随即小猫一样没了声息。董健民下意识摸了下孩子的后脑勺，一把血水。
钟琪立刻起身，此刻船上已经乱作一团。前面很快传来消息，他们乘坐的商船被炮艇拦截，炮弹落入船舱。这阵仗，显然是冲着他们夫妻来的。
所有的乘客都被驱赶到甲板上，挨个搜查。喊声，哭声，咒骂声充斥着耳膜。董健民抱着明明，缓慢地走在队伍里。
钟琪走在队伍后面小声命令交通员从船尾下水，一定要活着回去向党组织报告，请党组织放心，密电码绝不会落入敌人手中！
交代完工作，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大步迎上来，伸出手来接过明明。这只大手，曾在无数的黑夜，递过一只粗瓷大碗，“小董同志，这是给你的，快趁热喝。”
她向他点一点头，多年夫妻搭档，他们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下一刻，钟琪、董健民和儿子紧紧抱在一起，纵身跳入大海。
“那不是刚才抱孩子的小夫妻吗？”“救人哪！”船上一阵骚动。冰冷的海水，很快淹没了一家三口。银白的浪花翻滚着，渐渐平息，被轮船切开的伤口似乎愈合了。
交通员抱着一只木箱在海中飘浮，被海浪冲到一块礁石上，被路过的苏联商船救了上来，秘密守住了，文件没有丢。
年秋，董仲民带子女们来到西柏坡纪念馆，参观“党的情报和侦察保卫战线英烈事迹展”。他们在一幅巨型油画前驻足，画上一条船被炸起火，年轻夫妇抱着孩子傲立船头。
董仲民凝视着油画，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隐约间，似有少女的笑声传来，银铃般清脆，“哈哈，掉到海里也不怕，做一条快活自在的鱼儿也不错……”
这盛世，这自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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