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朋友的火葬仪式后,他拍着大腿不无感慨地跟身边的所有人说:“多好的人啊,一会工夫成灰了,浪费啊!”
他的感慨迅速在人群中发了酵,每个人都跟着唏嘘,有人难过得擦眼抹泪。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不停地跟人叨叨着浪费。到了家,他竟然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无论谁找他说话,他就那么坐着,直勾勾看着你,却一句话也不说。
妻子以为他撞邪了,邀了法师来为他做法驱魔。
他仍只字不说,只是不停地往外推法师。
儿子医院检查,他倒挺配合,乖乖上了车。医院,他率先下了车,跑到导医台,问护士:“捐遗体怎么捐?”
护士问:“谁捐?”
他说:“我。”
妻子和儿子陆续赶到,刚好听到他简短有力的回答。
“死老头子原来你会说话啊!”妻子指着他骂道。
儿子在后面拉着母亲的衣裳,说:“妈,你听见爸说什么了吗?”
妻子才恍然醒悟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指搡着他愤怒地说:“捐,你现在就捐了吧!”
他没理睬妻子,自顾自地说:“我是没生病,只是看见好好一个人往火化炉里边一推,再出来就成灰了,什么都留不下。前段时间我看新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把器官捐献了,救了仨人。我就寻思我好好的身子,什么毛病没有,到时候一烧,这不白白浪费了这些好器官吗?可我又怕你们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一直不愿说。”
妻子走到他跟前,板起脸,指着他的鼻子说:“有想法你放个屁啊,本来这个想法挺好,可经你这么一折腾,我先表个态,坚决不同意。”
他臊得脸通红,低着头斜眼偷看了妻子一眼,小声嘟囔:“我就知道你准头一个不同意,净瞎心眼子,还请什么法师,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
“还不都是让你逼的吗?你从火葬场回来就一个屁也不放,谁知道你是不是撞邪了。”妻子一步跨到他身后,抡起胳膊照着他的后背给了他一巴掌,气鼓鼓地说,“有屁你早放,你以为谁稀罕你这副臭皮囊。”
他顾不上后背被妻子扇得火烧火燎的,听她有了活动口,转过身,扳住妻子的肩膀,激动地说:“你同意啦?”
妻子打开他的手,红着眼珠子,噘着嘴说:“坚决不同意,除非你把我也捐了。”
他捧起妻子的脸,凝视着她包了一窝子泪的双眼,犹豫了起来。
妻子异常镇定地说:“我也看了你说的那个报道,当时挺感动的,可还没敢想把自己也捐了。今儿个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也不能让你比下去,我陪你一起捐。”
导医台周围围了一圈人,提着心看着他们夫妻又哭又闹。
见老太太的态度转变了过来,一个上点年纪的护士带头给他们鼓起了掌,上前跟他们解释:“二位,你们的善举很令人钦佩,不过你们最好再争取一下家人的意见,另外签订捐赠协议需要上红十字会履行相关的手续。”
他们听后,眼巴巴地看着人群中的儿子。
儿子走向他们,和他们拥在一起,轻轻地跟他们说:“连我都是你们制造的,你们自己的身体,当然你们自己做主了。”
不久,他们和儿子在红十字会人员的协助下分别签订了遗体和眼角膜捐赠协议。
那一年他77岁,妻子75岁,儿子47岁。
作者简介:赵艳宅,供职于河北省献县教体局,小小说爱好者。有作品散见于《三月三》《小小说大世界》《微型小说选刊》《上海故事》《演讲与口才》等及各地报刊和新媒体。